在法国巴黎，一面墙上的海报上写着：“2050年：塑料将会比鱼还多。拒绝灾难！”（图片来源：Robert K. Chin / Alamy）

　　每年，大约有200吨塑料随着塞纳河水，流经巴黎，进入大海，而这只是每年倾入海洋的1400万吨塑料垃圾中的一小部分。海洋中的各种问题显而易见，但塑料现在无处不在，所有生态系统都难逃它的影响。因此，五月下旬，来自180个国家的代表齐聚法国首都，开始制定首个旨在控制塑料生产和塑料废弃物的条约。

　　6月2日，疲惫不堪的代表和观察员们带着如释重负的心情结束了为期一周的会议。许多国家原则上同意了未来条约的一些核心要素，包括限制塑料生产、管理微塑料和废弃渔具，以及监管高风险塑料产品及其化学浸出物。

　　“零号草案”（zero draft），即最终条约的参考文件，将在11月份举行下一次会议前撰写完成，最终协议将在2025年付诸实施。

　　尽管行业游说令人生疑，并且程序性辩论也让进程一再拖延，但环保人士仍然对达成一份卓有成效的条约抱有希望。“现在局势非常好。我们之所以持乐观态度，是因为很多国家确实想要做出有意义的承诺。”世界自然基金会（World Wide Fund for Nature，简称WWF）的全球塑料政策经理埃里克·林德贝格（Eirik Lindebjerg）表示。

　　民间社会感到，从现在到11月份期间，必须持续向政府施压，确保将那些雄心勃勃的要点纳入零号草案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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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次会议由联合国环境规划署（United Nations Environment Program，简称UNEP）召集。之所以被称为INC-2，是因为它是负责起草这项条约的国际谈判委员会（International Negotiating Committee，简称INC）组织的第二次会议，而计划总共举行五次会议。2022年2月，各国在内罗毕通过了一项关于塑料的历史性决议，从而启动了整个进程。

　　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ited Nations Educational, Scientific, and Cultural Organization，简称UNESCO）总部举行的巴黎会议上，代表们第一次对条约文本可能包括的内容进行深入讨论。各国事先提交了备选内容清单。代表们分成了两个“联络小组”（contact group）——一个讨论条约文本的要素，另一个讨论融资和技术转让等实施机制。目标是明确各国希望纳入零号草案的内容。

　　但是这个过程一开始就很不顺利。各国在闭门辩论中因程序问题而僵持不下。争议集中在未来条款通过与否是应该由投票决定，还是应该以协商一致为原则。

　　一些观察家认为这是某些国家为了拖延联络小组会谈而采取的策略。“主要受沙特阿拉伯、俄罗斯和印度几个国家的驱使。巴西也有份儿，但可能处于次要地位。”非营利组织“全球反垃圾焚烧联盟”（Global Alliance for Incinerator Alternatives ，简称GAIA）的全球塑料政策协调员希林·拉齐德（Sirine Rached）表示。

　　拉齐德表示，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国家拒绝在推进谈判的同时，解决是投票、还是协商一致这个问题。许多专家指出，持不同意见的国家都在化石燃料和石化领域有着深厚的利益，而这些都是塑料工业的基础。

　　一个由石油生产商和主要污染源埃克森美孚制造的塑料袋，正用在肯尼亚纳库鲁的一个苗圃里存放幼苗。图片来源：James Wakibia / Alamy

　　周三晚上，尽管问题仍未解决，但各国同意在会议报告中记录不同意见，僵局终于化解。民间社会团体担心这样一来，未来的会议上这个问题会被再度提及，并可能影响谈判进程。然而，这种妥协确实使INC-2的谈判得以继续进行。

　　近年来，人们对塑料的认识已经发生了变化，由单纯将其看做废弃物，到认识到它是一种在整个生命周期中都对环境和人类造成危害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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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化石燃料作为塑料生产的原材料会产生排放，加剧海洋变暖。塑料生产过程中添加的化学物质威胁着人类和其他物种的健康。在自然环境中，它可以扼杀生态系统，引发疾病，干扰繁殖，杀死野生动植物，同时逐渐分解为微塑料，渗入空气、水以及我们所食用的鱼类的身体中，将问题带回到我们身边。

　　与这种有害废物密切相关的，是不断加速的塑料生产：我们每年生产4亿吨塑料，其中40%为一次性包装。新的塑料不断进入世界，而我们却没有对其进行妥善管理：50%的塑料在垃圾填埋场里堆得越来越高，另外22%则进入无人管理的垃圾场、甚至是流入自然环境。

　　“整个系统已经崩溃，需要全面重塑全球塑料经济。”总部位于英国的非营利组织环境调查署（Environmental Investigation Agency ，简称EIA）的海洋运动负责人克里斯蒂娜·迪克森（Christina Dixon）说道。

　　谈判开始前，由一些国家政府组成的高雄心联盟，以及多个民间社会团体强调，为了解决所有问题，条约应包括限制原生塑料的生产、设计更安全的可重复使用和重新灌装的产品等具有法律约束力的义务，并包括实现这些变革的融资机制。

　　联络小组此次在巴黎的会谈是展示这种承诺的机会。从参加会议的民间社会的角度来看，在一些问题上已经取得了显著的进展。参与联络小组会谈的观察员表示，各方在禁止、规范和减少高风险聚合物和塑料制品（包括一次性物品）的生产方面取得了广泛的一致。同样，“令人鼓舞的是，不只是一两个国家，而是有相当数量的国家态度鲜明地呼吁大幅减少塑料生产。”GAIA的拉齐德表示。包括联合利华（Unilever）在内的一些企业组成的联盟也在推动减少塑料生产。

　　观察人士表示，各国在联络小组讨论期间发表的声明也在很大程度上支持将规范塑料化学添加剂的措施纳入最终条约。总部位于华盛顿特区的非营利组织海洋保护协会（Ocean Conservancy）的美国塑料政策副主任安雅·布兰顿（Anja Brandon）解释说，这些化学物质往往会渗出。

　　尽管取得了这一进展，但190名来自塑料和石化行业的代表参与此次会议引起了民间社会团体对游说活动的担忧。UNEP在INC-2之前发布解决方案报告时，便已经有人质疑塑料和石化行业对UNEP影响过大。GAIA的科学与政策总监尼尔·坦格里（Neil Tangri）表示，一家名为Systemiq的咨询公司协助起草了该报告，该公司同时也为塑料行业提供咨询服务。

　　“这份报告的内容和编写过程都存在很大的问题。”他表示。该文件包含了化学回收和焚烧等有争议的下游废物管理措施，这两种方法都会产生有害排放物。而美国的研究发现，化学回收几乎不能减少原生塑料的生产，因为这个过程使用的大部分废塑料被转化为燃料或化学品，而不是可用的塑料制品。

　　部分企业和国家在INC-2之前发表的声明或提交的意见将重点放在从下游采取措施解决危机上，而不是控制上游的生产。但是，生态毒理学家贝塔尼·卡尼-阿尔姆罗思（Bethanie Carney-Almroth）等科学家警告说，即使像回收这种广泛采用的下游措施也不能解决由大量生产所引起的垃圾堆积问题。她解释说，部分原因在于，用来制造塑料的化学物质共有1.3万种，而且塑料容器盛放的杀虫剂等物质的成分还会“迁移到塑料中”。

　　其中一些化学物质是有害的，而且塑料垃圾种类复杂多样，几乎无法对其进行分拣。“现在，回收工作一团糟……我们想要转向一个安全和可持续的未来，而按照现在的做法这是不可能的。” 在瑞典哥德堡大学（University of Gothenburg）研究塑料及其化学物质环境影响的卡尼-阿尔姆罗思（Carney-Almroth）说。这些挑战限制了材料的循环利用，也部分解释了全球仅有9%的塑料被回收利用的原因。

　　围绕包容性产生的争议加剧了巴黎会议暗潮汹涌的紧张局势。迪克森表示，UNEP会前表示每个非政府组织可以注册五名成员，非政府组织当时以为这五名成员都会获得进入UNESCO大楼的通行证。但就在会议开始前两周，UNEP宣布每个非政府组织只能获得一张通行证。一些原本计划参加的与会者决定退出：“许多人花了大量资金，邀请一线社区、原住民以及来自发展中国家的小型非政府组织参加会议，但现在无法再保证他们有任何实质性的参与了。”迪克森解释道。

　　国际环境法中心（Centre for Environmental International Law）曾呼吁UNEP应优先让民间社会代表参与，他们认为这些代表比190名业界代表更有理由参加会议。尽管在会议期间，主办方增加了进入会场的名额，但对于那些已经取消行程的人来说，这一切都为时已晚，这意味着参与INC-2的民间社会代表团规模比最初计划的要小。

　　在肯尼亚纳库鲁一个回收厂，工作人员正冒着中午酷热分拣塑料瓶。垃圾回收员负责全球近三分之二的回收工作，但在垃圾管理改善过程中，他们常常被忽视。图片来源：James Wakibia / Alamy

　　UNEP解释称，由于注册参会的组织数量多、某些国家代表团规模大、加之会场空间有限，他们不得不对人数进行限制。但是会议过程引发了人们的怀疑：“似乎多方共谋要让我们保持沉默，” 代表路易斯安那州癌症走廊（Cancer Alley）居民发声的非营利组织“后代计划”（Descendants Projects）的联合创始人乔·巴纳（Jo Banner）说道，“这真的很糟糕……我们无法真正传达我们社区所面临的问题。”

　　林德贝格表示，WWF对各国在INC-2之前提交的文件进行的分析显示，有135个国家同意该条约应包含具有法律约束力的要素，而不仅仅是自愿措施——在会谈中这一点也获得了类似程度的支持。

　　举例而言，具有法律约束力的条约将要求各国采取具体行动，以实现“塑料条约”减少污染的总体目标。这不同于《巴黎协定》采取的自愿方式——《巴黎协定》下，各国在减少温室气体排放方面可以自行决定采取什么样的措施。

　　太平洋地区环境计划（Pacific Regional Environment Program）秘书处总干事塞法纳亚·纳瓦德拉（Sefanaia Nawadra）表示，考虑到海洋塑料的跨界流动，具有法律约束力的措施是必要的。该组织负责保护易受塑料废物影响的太平洋岛国的利益。纳瓦德拉说：“我们来参加这次谈判的唯一原因是解决这个问题需要一个全球授权。国家和地区的行动尚未能够解决这个问题。”

　　海洋在谈判的关键时刻成为关注的焦点。与会各方几乎一致同意，该条约应禁止或限制有意添加微塑料。一些国家还发表声明，支持采取措施管理幽灵渔具。幽灵渔具占海洋塑料污染的20%，被认为对野生动物尤其有害。

　　“虽然并非所有代表都表示支持，但将幽灵渔具管理措施纳入协议看起来很有希望。”全球幽灵渔具倡议（Global Ghost Gear Initiative）的副主任乔尔·巴齐克（Joel Baziuk）说道。他注意到与INC-1相比，巴黎的谈判更加关注海洋。“我认为这是一个重大胜利，希望对话能够继续朝着这个方向发展。”

　　WWF的林德贝格表示，从现在到11月的INC-3会议这段时间里，目标是保持势头，并警惕试图削弱零号草案和即将出台的条约文本的企图。

　　几个民间社会团体承诺会跟踪游说活动，并争取将未能充分发声的群体更好地纳入进来。与此同时，来自环境调查署的迪克森表示，谈判代表必须深入研究一个严谨的条约文本应该包含的细节内容，“特别是塑料中的化学物质和塑料聚合物，以及限制措施在实践中如何运作等方面的内容。”

　　在INC-3召开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各国代表将举行非正式会谈，讨论零号草案的一些细节，并确定存在的差距。

　　要想实现在2025年将上述协议付诸实施的目标，那么在未来的六个月内，甚至未来的两年内，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全球幽灵渔具倡议的巴齐克表示：“情况虽然乐观，但我认为这正反映了这个问题的紧迫性。”